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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留白】自然醒(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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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然醒(上)


中环这条街上,大家好像都在看路,又其实没有人真的在看路。

 

夏天的晌午,水分过高的空气堵得人好似一口深呼吸总是差在最后一口,阴凉处只有写字楼门庭前面标写楼号的那一小处,还被笑容同样密不透风的保安把守着。

这城市就是要让你无处可躲。

 

转过个弯是繁华商品街。

漆着大热电影人物海报的观光车叮叮当当过去,外来人好兴奋地在二层落座,贪恋那一点点车行时的凉风。

 

白敬亭再次试图深呼吸了一下,然后穿过马路,去对面的警车窗户上敲了敲。

 

窗户降下来,露出一张可怜兮兮的脸。

 

“救……”

白敬亭没等里面的人把话说完,就直起腰身,只给车里的人留一截儿白蓝条纹衣摆。

 

“哎、哎!”里面人明显着慌了,“别走啊救我!”

 

他也没有要走。

做做样子惹他急罢了。

 

大中午的从空调房被叫出来跑这一趟,他没顺过来气儿呢。

 

“铐上了?”

不过这会儿看车里人好像是真的可怜,又有点同情他。

“造型不错,挺会玩啊小伙儿。”

他这一口京片子到香港来也没见改了,广东话没学多精炼,从头到脚都写着水土不服。

 

“唔好笑我喇,”刘昊然苦哈哈地,“帮帮手啊大哥。”

刘昊然来的还比他晚,倒是很积极地融入本地,尤其是卖萌装惨的时候,粤语好嗲,他一个大男生,竟然真能学的到几分黏糊腻人。

白敬亭敲了敲刘昊然手腕上的手铐,“啧啧。”

“她在街那头,”刘昊然往上窜了窜,胳膊长时间被吊在头顶的感觉太差劲了,“快去要钥匙。”

“我怎么去,”白敬亭戏没看够,还打算推脱,“你俩好会玩情趣,我这……”

“玩什么啊我相机都被她拿走了!”刘昊然是真急了,“我相机!”

 

白敬亭再次直起身,伸了个懒腰,往刘昊然指的方向去了。

 

约莫十来分钟,他手上转着钥匙回来,又换来不少刘昊然的求饶。

 

“她怎么把钥匙给你的?”从警车上下来,刘昊然揉着手腕子,抱紧他的宝贝相机。

“让我管好你,”白敬亭翻了个天大的白眼,转身往来时路方向走,“不许再在她执勤的时候来照相。”

“哇有冇搞错呀!她现在ins红人都是我的功劳哎!”刘昊然追上去。

“你广告费少收了?生意少接了?”

“那是她没脑子!我俩长线合作,这一次两次的广告费算什么啊。”

“她托我跟你说,”白敬亭在红绿灯前站定,语气严肃,“她年底要升职,她boss不喜欢警务人员搞那一套,麻烦你离她远一点。”

 

刘昊然被这突如其来的正经搞得一时间没接住话。

 

“啊,”他张嘴结舌,“那、那不执勤的时候嘞?”

白敬亭眯眼打量了刘昊然两秒,然后耸了耸肩,

“你自己去问她。”

 

而后他在十字岔道忽然转了方向。

 

刘昊然跟在他身后跑,“哎!哎你不回去吗?去哪儿?”

“有事儿,晚上我在学校吃,不用等我。”

刘昊然还是跟着他过了一道本不该过的马路。

 

“我晚上下面条啊,昨天不是说好的吗,都买好了。”

“临时有事儿,”白敬亭没理会他,迈开大步进了地铁站。

 

刘昊然撇撇嘴。

“哦。”

 

 

中环地铁口人流巨大,刘昊然一直杵在原地,没半分钟就被蹭的不停东倒西歪。

他左右看看,无聊的紧。

 

刚被锁在警车里的时候还盘算,白敬亭来接了他,他俩正好顺便去市场买个马桶盖,然后回家做饭。

这会儿拍照拍不成,白敬亭又突然有事儿,所有计划都落了空。

 

他想了两秒,竟然真的不怕死的又跑回去,去问那位女警司不执勤的时候能不能拍照。

 

刘昊然在做兼职摄影师赚生活费。

他小时候就喜欢照相,后来在ins上开了个账号,累积了些粉丝,约拍和偶尔接的一些推广也算是利润可观。

然而他野心更大,纯商业化以外还想做一些自己真正能拿得出手的作品。

 

遇到这位女警司纯属偶然,有一天晚上他刚结束约拍工作,正在便利店买晚饭,透过窗户看到她烫着羊毛卷穿着蓝色丝织睡衣似的裙子慌张跑进警司,还以为是来保人的,没想到三分钟以后竟然出来个素面朝天又劲又飒的女警官。

 

他麻烦对方再现一遍这个场景。

年轻女人对这些事情,哪怕打了纪律的擦边球,总还有几分虚荣心要答应的。

 

也没想到这套图就这么真的火起来了。

两人各自获利,然而警署听到情况后还是表示这种事情不能再发生。

年轻漂亮的女警司被刘昊然缠的没办法,只能先把他锁自己车里。

 

真没想到这小子还有胆量再跑回来。

 

“好有种啊你!”

“不是不是!”刘昊然在五步开外就停下,还双手举起来讨饶,“唔系嚟影相嘅,我、我……”他情急之下粤语就还不太灵光,“我就是来问问,之前跟粉丝说好的,还有一组生活照,你现在不愿意执勤的时候拍,那不执勤的时候能不能拍?”

对面被他气笑了。

刘昊然索性也豁了出去了,“反正肯定还要拍的,我之后也没时间了,就排的今天下午,要么等你执勤完下班路上我拍两张。”

漂亮的女警司想了想,挑起一边眉毛,“你约我啊?”

“我……”这真是不能说是也不能说不的情况,“就拍一组,我……我请你吃饭也行!”

 

该出的血要出的。

这是这个小孩儿从小就精打细算着学会的精明。

 

没想到他到家的时候白敬亭已经在了。

 

“哪儿去了?”

“吃饭,”刘昊然把背包一卸就倒在了床上,“我终于把照片拍完了。”

白敬亭愣了两秒,“你跟她吃饭去了?那条子?”

“啊,”刘昊然累的话都不想说,“不然不让拍啊。”

 

白敬亭用力咽了口唾沫。

 

“大勋刚跟我说,他过两天过来。”

“啊?”刘昊然抱着被子坐起来,“他过来玩吗?那……我们这儿也没地儿给他住啊。”

白敬亭像看笑话似的看他,“想什么呢?人家酒店早定好了,怎么可能来这儿住。”

“也是,”刘昊然又倒回去,“那……”

“我去陪他玩两天,”白敬亭拎了拎自己脚底下的包,“你有空了也过来?”

“去跟他住啊?”

“嗯。”

白敬亭想了想又加了一句,“就几天。”

 

刘昊然翻身坐起来换鞋,

“哦,小井哥也来吗?”

“他不来,有事儿,他家……”

刘昊然拽过墙上挂钩上的毛巾,“我洗澡了。”

 

 

 

 

白敬亭、魏大勋、井柏然是一起在大院里长起来的。

他们仨就如同一个大院里的三个小树苗,差不多时间生根发芽,盘根节错的,是跟亲兄弟似的兄弟。

白敬亭出生晚了四年,两个哥哥已经穿着开裆裤满地乱跑的时候,他刚刚在襁褓里嘬着奶嘴打量世界。

也因此他受照拂多一些,性格也乖些。

小时候母亲送他去学钢琴,井家奶奶紧跟着也送自己孙子去了。

魏大勋就比较难办了,把他往琴凳上按都按不下去,还好魏妈妈心态好,就随他去了。

 

差不多除此以外,这仨人一起调皮捣蛋,上树下河,十来岁皮孩儿干的烦人事儿他们一件不落打卡似的全干过。

也没人想过,升了学,小孩儿慢慢长开了,五官明朗,轮廓清晰,个头猛蹿,三人竟然个顶个的生出个人模狗样来。

 

“妈你这话说的……”

“我说的不对啊?”魏妈妈给他们仨一人铲了一铲子红烧肉,“收收心啊!别整天想着篮球比赛出去骗小姑娘,一模要是成绩掉了看我怎么收拾你们!”

“阿姨放心。”

“我放哪门子心,你俩再带坏了小亭,俩高三的人了,一点儿不上心呢,”魏妈妈又多给白敬亭夹了一筷子肉,“小亭放学来家吃饭啊。”

桌子上的空气凝滞了一秒。

“妈——”

“谢谢阿姨,”白敬亭笑着说,“我爸请保姆了,我跟他俩放学时间不一样,也不天天赶趟儿。”

 

他爸妈闹离婚,家里冷锅冷碗的。

 

“那周末来!要中考了,保姆做的那都不行,阿姨……”

“阿姨,”井柏然咽下一口饭,“这周末说好的我奶奶包饺子。”

“老人家……”

“说好的阿姨,你让我奶奶动弹动弹吧,可别把她憋坏了。”

 

 

吃完饭三人出来遛弯消食儿。

“去海边吧,塞班免签,咱最近也没空弄签证。”

他们仨早就盘算着,等白敬亭中考结束,那是真正的大赦天下,就赶紧趁此机会出去玩一趟。

“行,反正我就想躺着。”

“小白?小白呢?”

“啊?”白敬亭抬头,一脸没跟上节奏的茫然。

 

“说去哪儿玩呢,”魏大勋无奈,“你怎么这么没精神啊。”

“哪儿都行,”白敬亭耸耸肩膀,“送的走你俩就行。”

“这皮孩子,这么欠抽呢。”

“等你上了高中,就知道哥哥们的好了。”

“没人给你带零食,没人给你带饭,没人给你带鞋,没人给你带衣服……”

魏大勋掰着手指头数,“哎要么给你雇个书童吧不然我俩这都不能放心走。”

“没人抢我篮球,没人拿我笔袋,没人逼我一人占仨位儿遭人恨……”

“你看看,”魏大勋指着白敬亭对井柏然说,“一点儿没有感激之情。”

 

其实他们都能感觉得到白敬亭情绪不高,插科打诨也纯是为了逗他开心。

 

“要我说,就得……怎么了?”

“前面,”井柏然拉住他俩,“打架呢么?”

 

夜色渐浓,路灯那点儿微弱光芒隐在行道树间,人影模糊不清。

“像是,”魏大勋眯起眼睛,“咱这儿还有聚众群架片场?没听说过啊。”

这一片儿是他们从小玩到大的地方,人头都熟,彼此家长天天抬头不见低头见,有矛盾也没见过这种阵势解决的。

 

“小白,那是咱初中校服吧?”

“嗯,”白敬亭也发现了,“去看看么?”

“看看去,”魏大勋伸了个懒腰,“看着还挺凶,别闹出个好歹。”

 

凑近了方能看清楚,说是群架倒不如更像是围殴。

不过被欧的那个也没怎么落了下风。

 

“干什么呢!”

魏大勋扯出老大爷的架势喊了一嗓子。

还挺有威慑力的。

 

那群中学生果然穿着和白敬亭一样的校服。

“关你们屁事儿,”中学生们看清了来人也不过是几个高中生,顿觉不能输了气势,“这贱货跟他贱货妈一个样儿,我们……”

“放屁!”围殴中心的小孩儿浑没觉得来人可能是他救兵,也不觉得自己劣势的时候应该趁势就收,反倒是挺着胸膛就扑上去,好不英勇。

“操,”被打的那位怂包护着脑袋招呼兄弟救他,“我他妈说错了吗!你妈跟你爸早完了!别占着茅坑不拉屎了,都被赶出来过,还他妈恬不知耻要往回凑呢!”

 

井柏然拉了拉白敬亭的胳膊。

“走吧小白,”他低声说,“这人家家事儿,我们插手……”

 

白敬亭稍微使劲儿挣开了井柏然的手。

他往前两步,

“你们说什么?”

 

白敬亭感觉到一阵凉风吹到他脸上,可是丝毫吹不下去他脸上的热度。

他好像也听不大清楚自己的声音,仿佛是从很远的地方飘过来的。

 

打作一团的一群中学生没人顾得上理他。

井柏然和魏大勋对视了一眼,一时间还没想好要不要拉小白,或者怎么拉住他。

 

也没人想到白敬亭爆发的如此突然。

 

他一句话也没说,只是一个箭步冲过去把刚才那个叫嚣的最大声的男生一把揪住,扯着他的头皮逼着他抬头,一膝盖顶在他腹部,然后又猛地冲着脸部使了一记右勾拳。

没人看明白到底怎么回事儿,那男生就已经躺在地上哀嚎了。

 

白敬亭过去一脚把人踢成仰面朝天状,俯下身问他,

“你刚说什么?”

 

对面暂时是没法回答问题了。

同来的伙伴没摸清这突然杀进来的程咬金是什么路数,却看到他的身手狠戾,旁边还站着两个也不像善茬儿的高中生,一时间心里怯了。

紧跟着手脚就软了。

 

白敬亭嫌恶地在地上那人的裤子上蹭了蹭自己的鞋子,然后又看了一眼刚才被围殴的那小孩儿。

那人也是惊了的样子,满脸写着疑问。

 

“以后有问题,”他踢了踢那人的屁股示意他听好了,“找我。认得我么?”

停了三秒没收到回应。

“问你话呢认得么?”

“嗯嗯嗯嗯嗯,认得。”

“好,认得就好。再敢去找他麻烦,”白敬亭手指了指那边一脸惊惶茫然的小男孩儿,“下次我就……”

 

妈的卡壳了。

一般放狠话环节都是井柏然上的。

这他妈真是,啥都得学啊,不然关键时刻就容易掉链子。

 

“扶他滚。”

好在井柏然及时过来救了个场。

那几个学生扶着地上的伤员屁滚尿流地逃了。

 

“伤着没?”

魏大勋赶紧过去把他拉起来,前前后后左左右右地看,生怕这祖宗掉了一根汗毛。

“没,”白敬亭笑,“他没来得及呢。”

“你他妈出手也打个招呼,”魏大勋轻轻在他脑门上磕了一记爆栗,“吓死哥哥了。”

“你就这点儿胆儿,”井柏然打了个茬,“小白以后就是浅川校霸,你以为呢?”

“也是,”魏大勋揽过他的肩膀往家走,“等哥哥们走了就是你的天下了,你看那小范儿拿的,多正。”

“万一他们……”

“没事儿,让老师找我就行,”白敬亭抢断了井柏然的话头。

这是背锅环节。

以往都是哥哥们顶上。

“你俩要高考了,我看他们也没胆儿去找人。”

“他们认着你呢,”井柏然揉揉白敬亭的头,“谁知道会怎么办。”

“没事儿,顶多请家长么,还能怎么办。”

反正老师知道我家长也请不来。

“行了别想了,回家吧,”魏大勋在他后颈捏捏,“明儿别骑车了,哥哥带你。”

 

白敬亭在离开的最后一秒回头看了一眼。

那个少年还在原地,像是想和他们搭话,可是最后也没有出声。

 

 

这事儿就这么过了。

无波无澜地,仿佛没发生过。

 

白敬亭后来当然在学校里又碰上了那伙人,然而不知道魏大勋他们使的什么手段,这群人见了他都跟耗子见了猫似的绕着走。

他懒得去想,也乐得清闲。

 

 

过了一个星期高三要一模,占了初中部初一初二的教室当考场。

周五下午大扫除,白敬亭干完活儿就溜去高三找魏大勋,却被告知他去看考场了。

 

他又只得原路返回。

 

初二五班。

 

教室桌椅重新布置过,屋里没别人,魏大勋和井柏然坐在桌子上,白敬亭推门进去。

 

“小白?”魏大勋叼着根吮指原味鸡,说话含糊不清。

“白白哥。”

 

一个陌生的声音如此熟稔地叫他。

 

他又往里走了两步,才看清,屋里还站着个笑容可爱的小虎牙男生,是那天被围殴的小孩儿。

“是你啊,”白敬亭跟他点点头。

“请你们吃炸鸡,”他拿起袋子凑到白敬亭面前,“谢谢你们那天帮我。”

“我……”

 

白敬亭向来不太会应付陌生人的热情。

 

“我叫刘昊然,”男生自我介绍。

 

白敬亭往井柏然那边蹭了蹭。

“你们完事儿了吃饭去么?”

“吃,”井柏然跳下桌子,顺手撸了一把白敬亭的头毛,“咱吃自助去。”

“嗯嗯嗯,为考试积蓄能量。”魏大勋附和。

“昊然一起吧?”井柏然回头问。

 

“啊?”刘昊然显是没想到会被邀请,“我……”

他下意识却把目光第一个投向了白敬亭。

 

“……一起去吧。”

白敬亭听见自己这样说。

 

对面突然受了莫大的鼓励一般,笑的眼睛眯成一条缝,

“嗯。”

 

 

没认识前不觉得,认识了才发现怎么总能碰上。

 

课间操的时候,小卖部买水的时候,甚至周三下午的体育课,白敬亭和刘昊然竟然是同一节。

初三的体育课松散,老师不怎么管,都是学生各练各的,热身之后就散了。

 

白敬亭跑了几个冲刺来回,去跟着投篮玩了一会儿,然后就兴致缺缺地在操场边上坐下了。

 

北京的妖风开始肆虐,气温是在稳稳回升的,倒也不冷。

一瓶冰水突然贴到了他的脖子上。

 

白敬亭回头,没什么意外地看见刘昊然正站在他身后,低头冲他笑。

 

“谢了。”他也报以微笑。

 

刘昊然在他身边坐下。

 

“你们老师放人了?”

“嗯,”刘昊然仰头喝汽水,然后长舒一口气,“自由活动。”

“不去打球么?”

刘昊然看着他笑,“那你怎么自己坐这儿。”

“累,”白敬亭打了个哈欠,“打不动。”

 

一时无话。

 

半晌。

“他们后来没再难为你吧?”

“没有,”刘昊然摇摇头,“他们能鼓足勇气来堵我我已经很惊讶了。”

白敬亭被他这大言不惭的样儿逗笑了,

“你跟我这儿,不是因为被排挤了?”

说话就口无遮拦起来。

“谁排挤谁啊,”刘昊然“切”了一声,“也不在一个班。”

“你家……”白敬亭犹豫着不知道该不该问。

“就那样,”刘昊然浑不在意的样子,“吵着过一天,沉默着过一天,突然想起来了补偿我一天,他俩演戏呢。”

白敬亭又笑。

“你不去打球啊?”

“不去,”白敬亭摇摇头,“跟他们打没什么意思。”

“你也不来校队,”刘昊然撅噘嘴,“我可听说老师都就差亲自去请你了。”

“没有的事儿,”白敬亭回了一句,然后才反应过来,“我擦你校队的啊?”

“啊,”刘昊然扬起手臂给他看了看校队统一的护腕。

“你……咱俩是不打过球啊……”

“你那次没怎么上,打了一节就不打了,”刘昊然说的是上学期的校篮球赛,“对外称是脚腕扭了。”

“称屁,真扭了,”唠到这个话题白敬亭有点兴奋,“哎我说我看你眼熟,你是不是准校队长啊,你打控球后卫吧?”

刘昊然一下子笑的灿烂了,“你记得啊,我看你那样以为你不记得呢。”

 

关于刘昊然这个名字的更多印象忽然在他脑内打开。

 

“你老跟高中的一起打球,不跟我们玩。”刘昊然有点郁闷,“我看你跟旁边场子上打过球,你应该来校队。”

“我……”白敬亭有点磕巴。

 

对他来说,喜欢打篮球这个爱好,可以通过和井柏然他们打球来满足,他一般情况下就懒得再找其他伙伴了。

 

“没事儿,你别紧张,”刘昊然看他答不上话,主动续上话头,“我不是要你来,我就这么一说。”

他说着从兜里掏出手机和耳机,“给你听。”

白敬亭有心为自己辩解两句,却觉得实在没什么可以说的,只能为了避免更尴尬而接过耳机。

 

音乐是一段钢琴曲。

旋律白敬亭很熟悉。

 

没半分钟,他蹙起眉头,

“你这什么啊,音质太差了。”

刘昊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他把手机屏幕举到白敬亭眼前,

“喏,这个。”

 

屏幕上是一年前白敬亭在校艺术节上弹琴的视频。

 

白敬亭一把夺过面前的手机给关了,

“什么乱七八糟的。”

 

刘昊然看着他笑,

“哪儿乱了,弹的挺好的。”

“你……”

“往事休要再提,”白敬亭连连摆手,“休要再提。”

“你真不诚实,白白,”刘昊然把耳机线慢条斯理地绕起来,“你手机屏保还是这天表演的照片呢。”

白敬亭僵硬了一秒。

 

那张屏保是他下台前有人从台下抓拍的,基本看不出是表演结束,焦点很妙,后期处理出了一种“孑然一身勇敢大步”的中二热血感,又是冷色调的。

完全戳爆了白敬亭装逼的那个点。

 

“你、你还看过我屏保?”

“那天吃饭的时候看到的,”刘昊然一脸无辜,“再说那照片还是我拍的呢。”

“?”

“嗯啊。”

“你拍的?”重音狠狠地落在了“你”上。

“对啊,”刘昊然笑眯眯的,“学校贴吧里我那帖子可火了,都加精了。”

 

白敬亭嘴角抽筋扯出个笑,“你……拍的啊。”

“所以吧,你那天突然跳出来的时候我吓一跳。”

 

“……我不突然跳出来你就得挨揍了,”白敬亭终于找回点儿学长的气势。

“那不能,”刘昊然满不在乎地摆摆手,“多了不敢保证,揍那三个怂包还是没问题的。”

 

白敬亭开始微妙地感受到一点自己怼井柏然和魏大勋的时候,那两位的心情了。

 

“你们什么时候还打球啊,能不能带上我?”刘昊然转头眼睛眨巴眨巴。

“啊?”白敬亭想了想,“行啊,他俩高考,最近不一定……”

“没事儿没事儿,你们啥时候要去就叫我。”

 

打下课铃了。

 

刘昊然抢先站起来,伸手把地上的白敬亭也拽了起来。

 

他们并肩走回教学楼。

 

 

可惜打球的约定直到这个学期结束都没能实现一次。

他俩倒是不急,反正两人的成绩摆在这儿,肯定是都要直升浅川高中部的。

面前还有三年时间好挥霍。

 

他们在课间操间隙、小卖部门口和体育课的后二十分钟里打过招呼,然后自然而然地聊两句。

 

“他们说我是你罩的。”刘昊然躺在操场的草皮上斜过脑袋看向白敬亭。

“啊?”白敬亭带着笑反问,“那我不敢。”

“嗯,我同学说看我俩老凑一起,说我是你小弟。”

“也没有老吧。”白敬亭漫不经心地回答。

“那你就罩罩我呗。”

天气越来越暖和了,刘昊然伸了个懒腰,像是呓语似的嘀咕。

“也行。”

这都不是大事儿,白敬亭想着,答应一下也没什么。

 

刘昊然就笑了。

白敬亭也跟着他笑,也没啥理由,哪怕没那么好笑。

 

 

六月伊始的那一周,白敬亭终于反应过劲儿来,井柏然和魏大勋是真的要先他一步离开这里去上大学了。

“先不急伤感啊弟弟,”魏大勋最后一次来学校,抱着一摞乱七八糟的卷子跟他笑眯眯,“你挺住,半个月以后哥哥们来接你。”

 

学校给他们组织的誓师大会,学弟学妹们从教学楼两排站开一路欢送学长学姐们到学校大门口。

有多热血中二就有多傻气直冒。

 

白敬亭还被单从人群中拎出来直面他傻哥哥,顿时恨不得原地消失。

 

“快滚。”

 

哪来的伤感,不消冲都淡了。

 

 

刘昊然趁着回教室的那一点儿空挡穿过人群来找他,问他井柏然和魏大勋想考哪儿。

“哪儿都行,只要能考出去。”

“出去?”

“不想在北京呆了呗,”白敬亭耸耸肩,“免得周末还得回家,不得疯。”

“那去哪儿啊?”

“哪儿都行,上海吧,他们都想去上海。”

“你呢?”

“早呢,”白敬亭在上楼前冲他挥挥手,“再说。”

“再两个星期就该我在这儿送你了。”刘昊然一脸揶揄。

“别,不想看见你。”

 

他们被人流分开。

 

 

白敬亭中考结束最后一门,直接从考场被他两个哥哥劫持进了去机场的车。

“还有一周就查成绩了!”魏大勋好激动地挥舞,“啥都不能阻止我立刻出去浪。”

“你俩刚从济州岛回来,”白敬亭有气无力,“非洲人。”

“那是热身,”魏大勋不去在意他对自己健康肤色的吐槽,把双肩包扔给他,“塞班才是正餐。”

“……我睡会儿。”白敬亭把座椅放倒,掏出帽子扣脸上。

 

“手机自己拿着,”井柏然戳戳他,“跟叔叔阿姨说一声。”

“不是都说过了么,”白敬亭按了开机,“还有什么好说的。”

 

手机震了两下。

 

——恭喜,解放了。

 

白敬亭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回。

他是想着应该跟刘昊然说一声自己要出去玩的事情,可是却总是没开口。

站到海关前面了才勉勉强照了一张机票给他。

 

——?这就走了?

——嗯,马上起飞了。

 

“对方正在输入中”显示了好几个来回。

 

——一路顺风,玩的开心。

 

 

白敬亭于是踏上了他的海岛游之旅,刘昊然留在学校作为准初三生,苦哈哈地留校参与竞赛补习。

不过刘昊然成绩好,补习毕竟稍微轻松些,夏日漫长而闷热,他就撑着下巴打瞌睡,老师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等下课铃响了,他醒来偷偷看一眼手机。

 

好在有潜水的白敬亭、潜水的白敬亭和潜水的白敬亭给他发照片。

 

——你快让我对塞班彻底失去兴趣了。

——挺好玩的,怎么了?

——你没被泡发了吧?

 

白敬亭发了张指尖的照片。

——还行,每天就一个多小时。

 

——没有游客照吗?

 

过了一会儿,白敬亭发来一张三人合照。

 

他们在落日余晖里,身后是波涛万卷的太平洋和温柔着包裹着一切的天空。

白敬亭站在中间,个头矮一点儿,变成凹字中间的一横。

 

刘昊然没来由的心里一紧。

 

整个学校都被他们这唯一一个年级占据,平日里喧嚣鼎沸的校园也显得空荡荡的。

他走在放学回家的路上,步子晃晃悠悠,却无法忽视体内躁动不安想迅速跑起来的冲动。

然而此刻他没有终点,没有方向。

 

他依然只是按部就班的回了家,两笔写完剩下的作业,然后赶在他们之间黑与白的时差消失的最后关头,举起相机留下这一刻北京的夕阳。

 

 

魏大勋和井柏然的高考成绩出了以后,白敬亭和他的信息往来频率低了很多。

刘昊然估摸着他们大概是正在琢磨志愿填报。

 

教室里空调和白炽灯的声音同时响着,就变成了让人无法忽视的白噪音。

刘昊然提不起精神,拒绝了同桌小卖部和厕所下课游的邀约,自己趴在桌上闭目养神。

“刘源儿!”教室后门有人叫他。

“干嘛?”他面色不善地冲后面吼。

“你哥来了!”

 

刘昊然愣了两秒。

 

“我哥?”

他走向教室后门。

 

白敬亭没穿校服,穿着简单的短袖牛仔裤,在一群人的注目礼下往他这儿走。

 

“白白?”

刘昊然不知道自己睡醒没。

 

白敬亭也看见他了。

他脚下步子顿了顿,旋即又加快步伐。

“你怎么……回来了?”

“你下节什么课?”

 

两人同时开口。

 

“啊?物、物理吧。”

“上吗?”

“嗯?”

 

白敬亭低着头,一把抓住他的手腕,

“别上了,”他语气明显情绪不对。

刘昊然试着低下头去看清白敬亭的表情。

楼道上已经聚集了不少好奇的眼睛。

 

几乎没怎么犹豫地,

“等我一下。”刘昊然轻声。

“嗯,”白敬亭松开他,“楼下。”

 

刘昊然飞跑回座位开始收拾书包。

 

“干什么?”他同桌问。

“先走,”刘昊然言简意赅。

“逃……课啊?”同桌精神了。

刘昊然没顾上回答,把书包甩到肩膀上冲他摆摆手。

 

 

假期学生进出学校门卫都不太管,因为不同竞赛补习课程时间不一样。

然而刘昊然走出学校大门的那一刻还是稍微有点心虚,不自觉地快走几步。

这是他第一次逃课。

 

“白白,要去哪儿啊?”他尽量语气轻松地问。

“地铁卡带了没?”

“带了,”刘昊然掏了掏裤兜,“去哪儿啊?”

“我家,”白敬亭侧头冲他笑了笑。

 

然而刘昊然看出来了这笑容实在扯得太艰难。

 

你家不是就在前面路口左拐么。

你怎么了。

他俩呢?

 

——这些问题就都被这个笑容堵回去了。

 

北京地铁上永远都有这么多人。

他俩挨着彼此站着,刘昊然终于在他们胳膊擦碰的那个瞬间想到了他应该做什么。

 

他抬手抓住了白敬亭的上臂,然后移到了肩膀。

白敬亭的肌肉僵硬着,却终于在身侧人不肯放弃的热度传递下慢慢放松下来。

 

刘昊然卸下自己的书包,把水壶递给他。

“喝一口。”

“不渴。”

“喝一口,”刘昊然把水壶往前递,“看你嘴干的。”

 

白敬亭深呼吸了一下,接过水壶。

 

 

他俩足足坐了快五十分钟才从地铁站里钻出来重见天日。

 

“好热。”刘昊然无意识地说道,然后书包就被人接过去了。

“不远,”白敬亭说着把书包背上,“请你吃雪糕。”

刘昊然终于感觉气氛适合,可以露出一个开心的笑。

“白白。”

“嗯?”白敬亭回头。

“没事儿,”他挠了挠头,“走吧。”

 

白敬亭也清清淡淡地笑了。

 

他们走进一个门庭很新的小区。

 

刘昊然跟在他身后,看他刷开门禁,走进电梯,按了最高一层。

“顶楼啊?”

 

一梯两户的公寓,有一家似乎是还在装修,门大开着。

白敬亭出了电梯直直走向消防通道。

“白白?”

“这儿,”他跳上了一个通向房顶的梯子,“上来。”

 

刘昊然皱眉困惑了两秒。

 

白敬亭已经先他一步跳上房顶了。

 

“你家在哪儿啊?”

 

房顶上风很大。

虽然几无遮挡地被暴晒,但是燥热竟然生生被风吹下去几分。

 

白敬亭走向角落,在仅有的一片阴凉地里就地坐下,然后从刘昊然包里熟门熟路地掏出水壶。

 

“楼下。”

“装修那家?”

白敬亭摇摇头,“再楼下。”

刘昊然在他身边坐下,“没带钥匙?”

“没有钥匙,”白敬亭向后靠在水泥墙壁上,“还没给我。”

 

刘昊然张张嘴不知道要说啥。

 

“他俩也闹离婚,”好在白敬亭有打算主动为他答疑解惑,“不过比你家干脆。”

“啊。”

“就差抚养权了,让我选呢,”白敬亭偏头看看,“我来看看我住哪儿好。”

“那……”刘昊然绞尽脑汁地找话接,“你要是住在这儿,还能去浅川上高中吗?”

 

白敬亭笑了。

 

“没想过,”他空洞地看着,“他俩都毕业了,我……”

刘昊然等着他往下说。

“你想……”白敬亭转头看他,却又一次没往下说。

 

“不知道。”

他最后这样结束,然后闭上眼睛。

 

刘昊然跟着他的样子看向天空。

他没注意过,原来这个季节几乎是没有飞鸟的。

 

“我想你上浅川,”刘昊然在一片风声中开口说道,“我们一起上高中吧。”

白敬亭睁开眼睛。

 

“你今天来找我了,”刘昊然确认似的说道,“就跟我一起继续上浅川读高中吧,大人的事儿,”他撇撇嘴,“反正也就那么回事儿。”

 

他没听到白敬亭的回答。

 

他白哥把他的书包放在他腿旁边,舒服地枕了上去。

 

“哎这地上脏啊你别躺。”

“我累,”白敬亭再次闭上眼睛,“睡会儿。”

 

刘昊然没敢再动。

白敬亭眼下淤青,显是没休息好。

 

北京的傍晚很短暂,刘昊然的手机发出低电量提示的时候,黑暗终于侵吞最后一抹光亮。

 

白敬亭迷迷糊糊地动了动。

“几点了?”还带着浓浓的鼻音。

“七点,”刘昊然好气又好笑,“晚——上——七——点。”

“嗯……”白敬亭悠悠起身,“嗯。”

“睡醒没啊?”

“嗯。”

白敬亭两眼发直坐在原地。

 

“你不饿啊,”刘昊然有点无语,“睡真香。”

“饿屁,”白敬亭条件反射似的,“饿着。”

 

刘昊然起身的动作停在一半儿。

这大爷怎么了?

 

“你手机刚一直震。”

“知道,”白敬亭不耐烦,“魏大勋那个事儿逼。”

 

刘昊然隐约之间感到自己抓到了一点思路。

这莫不就是传说中的,起床气吧?

 

白敬亭又伸了个懒腰,也不背包了,甩着两个手就往楼下走。

好在还没忘了招呼一下后面的跟班。

 

“走,请你吃饭。”

 

 

刘昊然当晚一直想问,你决定了吗?

可是最后也没问出来。

 

他还能在开学的时候见到白敬亭吗?

 

一鼓作气不成,再三便竭,暑假一如往常地过,他们之间一如往常地联系。

可是想问的问题就跟要过去的夏天一起被留在夏天了。

 

井柏然和魏大勋如愿以偿,都报了上海的大学,填报结束后他们仨又一起出去旅游了。

刘昊然因此在学校收发室攒了不少快递,吃的玩的穿的用的。

 

 

处暑刚过,秋老虎依然来势凶猛。

新学期报道这天,刘昊然来到了新教室。

 

“早。”

“早,没人来?”

“没,就把作业收走了。”

刘昊然想了想,“那我出去一趟。”

“干嘛?”

“.……厕所。”

“你不是刚回来?”同桌很不解。

 

高中部在另一栋楼。

 

校园里这会儿没什么人,大家都在教室。

刘昊然小跑着前进。

 

高一在二楼和三楼。

他穿着初中校服,从踏入这栋楼就感到格外不自在。

 

然而这都不是最窘的。

最窘的是他也不知道白敬亭在几班。

连他人是不是真的在这栋楼里都不知道。

 

就看一眼。

刘昊然这样跟自己打气。

 

我就这样,顺着教室门,一间一间看一遍。

白白个子高,肯定坐在后面。

我肯定能一眼就看到他。

不过我也不需要让他看到我。

只要我看到他,下次就能在操场或者小卖部的哪里跟他打个招呼。

 

刘昊然一边这样想着,一边颇不自然地迈着步子向前走。

 

二楼很快就走完了。

没有。

 

他绕到楼梯口,抬腿上楼。

 

“干什么呢?”

刘昊然猛地止住脚步回头。

 

白敬亭正站在楼梯下面,仰头看着他笑。

 

“你……”

“你跟教导主任似的,”白敬亭手插在口袋里,他们还没发高中的校服,他穿着一套运动服,“瞎转悠什么呢?”

刘昊然跑下楼梯,跑到白敬亭面前。

“我来找你,”刘昊然笑,又抱怨他,“你也没跟我说你在几班。”

“一班,”白敬亭指了指自己的教室,“你问我啊,傻子。”

“嘿嘿嘿,”刘昊然回身继续下楼梯,“那我走啦。”

“哎,”白敬亭在他身后想叫住他,“找我什么事儿啊?”

“没事儿!”刘昊然已经快跑出这栋楼了。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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