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灵

【洋灵】不死鸟(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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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死鸟(三)


比赛那天,清早七点多岳明辉就在楼下按喇叭。

李振洋从三楼的窗户探出头去,

“别叭叭了!你先上来一趟!”

“不是说就走么?没地儿停车啊!”

“你先上来!就停那儿!”

李振洋脖子一缩回去了,岳明辉无语,只能掉了个头把车停在狭窄的巷子里,暗暗祈祷别被有起床气的通勤族划了。

 

“干什么?”岳明辉走上楼梯发现门开着。

“你这个领结怎么弄的?小弟不会弄啊。”

李英超穿着去裁缝那儿合身修剪过的燕尾服从卫生间走出来,岳明辉没忍住,“嚯”了一声。

 

“咱弟弟这好看,”岳明辉示意他转过去,拿过领结给他系,李英超微微蹲下。

李振洋拿了自己的西装外套,“早餐买了么?”

“买啦,在车上呢。”

“洋哥我要么先换下来,”李英超要抬手脱衣服,“等会儿别吃东西的时候洒衣服上了。”

“让你上来你不把早饭拿上来,”李振洋看看时间,“拿上来吃来得及么?”

“来得及啊这过去也就最多四十分钟,不是九点开始么?”

“那你去拿啊!”

 

李英超把燕尾服脱了,脱衬衫的时候领结又卡住了,干脆套脖子上不拿下来了。

岳明辉再上来的时候李英超穿着里面的白色T恤,外面套了个红色铆钉皮衣。

岳明辉没忍住吐槽了一句,说弟弟你这反差够大了。

李振洋让他别废话,

“还热么?别吃坏肚子了,你拿微波炉里热热。”

“那你给我找个碗……”

“在柜子里自己拿!”

李振洋在帮李英超收衣服。

 

李英超抱着谱子坐在边上,看着两个哥哥手忙脚乱毫无章法,有点想笑又有点想哭。

他之前在家里出发去参加比赛的时候,早上自己起床,自己下楼去早餐摊吃豆浆油条,自己搭公交去比赛场地,自己拎着衣服鞋子,比赛完自己回家。

他以为这次也是。

 

“小弟过来吃早饭。”

 

李振洋今天里面穿了一件印花的衬衫,配了个暗紫色的西装外套。

岳明辉热饭的时候就在调侃他,这衣服选的,是不是想抢弟弟的风头。

 

李振洋撇撇嘴,让他别说话了。

 

“你头抬起来,”李振洋扶着李英超的额头,把他的几缕额发扶上去,看了看又起身去拿发胶。

“行啦洋哥,”李英超抹抹嘴,“人家是听我弹琴又不是看我怎么打扮。”

 

李振洋不乐意了。

 

“而且你已经把我打扮的,很像那么回事儿了,”李英超咬了一口鸡蛋,眼睛笑的弯弯的,语气讨好的加了一句。

 

李振洋这才坐下了对付他自己那份早饭。

 

李振洋虽然嘴上不说,但是他心里,有点紧张。

 

当然他不能表现出来自己紧张。

 

他感觉李英超倒是挺淡定的,而且他也看不出来小孩儿的淡定是不是演出来的。

 

昨晚上李振洋选衣服选了半天。

肯定不能穿的太死板,李英超穿了黑色的燕尾服,他就不能再穿黑色的;也不能太商务,跟经纪人似的;也不能太平庸,跟“别人家的家长”一个样。

他也得出挑,李振洋是这么想的。他坐在观众席,得是李英超一眼就能看见,还得是别的观众一眼就能看见。

说不定还有别的陪着参赛选手来的人过来跟他攀谈,这个时候他就要漫不经心地一指台上的李英超,说,啊,我陪我弟弟,我弟弟就是那个,哎你看见了吧,最好看的、弹的最好的那个。

 

然后他就不动声色地赢了。

 

这个构想让他很开心,他决定必须要实现脑内的这幅画面。

 

最后仨人磨叽半天,出门就快八点了,早高峰还是相当堵的,紧赶慢赶,八点五十李英超率先下车,出溜一下就跑了出去。

李振洋和岳明辉拎着衣服鞋子谱子跟在李英超后面跑,李英超先赶去签到,等哥哥们也跑过来的时候他已经在排队等抽签了。

 

“洋哥!”

厅里人太多了,李英超跳起来冲他俩挥手。

 

久不剧烈运动的李振洋气儿还没喘匀,岳明辉带着他挤过去。

“抽到几了?”

他们在早餐桌上讨论,李英超说他想要十以前的,早死早超生,岳明辉说越靠后越好,李英超说你以为参加我是歌手啊,我们的评委是专业的好不好。

 

李英超抬起手,掌心里攥着一个圆球上写着“11”。

 

“哎呦这号好!”岳明辉兴奋了,“靠中间儿是不?”

 

李英超点点头。

 

李振洋把掌心覆上李英超的后脖颈给他捏了两下。

李英超在他的手心里慢慢放松下来。

 

后台乱成一团。

李振洋设想的高端局并没有出现,每个来参赛的选手后面跟着的无论是家长也好,朋友对象也好,都更像是干后勤的,跑来跑去毫无心思分神。

 

李振洋看着李英超换上衣服,戴上耳机,专心地继续看谱,他就挡住李英超前面,给他做人肉盾墙。

岳明辉出去溜达着抽了根烟。

 

“还有五个。”岳明辉去前面看了一下,回来跟他们说。

“知道,这儿有人喊呢。”

“行,你知道我刚碰见谁了么?”

“谁?”

“卜凡凡。”

李振洋惊讶地挑了挑眉,“他干啥呢?”

“他说是过来看场地的,在隔壁,看这儿人这么多就好奇看看在干啥。”

“哦对,”李振洋点点头,“他最近接的一个小展廊设计,在隔壁。”

“卜凡凡也快毕业了。”

“嗯。”

 

卜凡凡是李振洋的同门师弟,比他低三级,他俩共同的导师带的本科生里,属他最出挑,导师也最喜欢他,就经常让他跟研究生的学长学姐们一起干活儿。

 

李振洋看李英超眉头越来越紧,坐下来给他松肩膀。

后台太嘈杂,他靠近李英超的耳朵,

“没事儿,你不都说了大一的就没几个人吗,轻松弹。”

李英超深呼吸一口。

“别惦记拿奖,知道不?”李振洋半开玩笑地跟他说,“艺术这么高尚的事儿,你怎么老想着拿金钱去玷污它呢。”

李英超笑了,捶了他一下。

 

“哎!老岳!”

五米开外突然有人扯着嗓子喊了一声。

岳明辉回头。

卜凡拎着两个大塑料袋子,几步冲过来。

“弟弟!这是咱弟弟不!”

李英超茫然地抬头看着这个大个子。

“我给弟弟买的水和吃的!”卜凡把塑料袋递给李振洋,“洋哥接着。”

 

李英超看向李振洋,一脸疑惑。

 

李振洋被卜凡这一出弄得哭笑不得。

“你怎么进来的?”

“啊?我说我弟弟在里面比赛啊。”

“你弟弟谁啊?”

“李英超啊,老岳刚跟我说的。”

 

岳明辉一拍手,乐的腰都弯了。

“人家就放你进来了?”

“那咋了,”卜凡被调笑的有点臊,“那咋了!我看我弟弟!”

 

“卜凡他弟弟”李英超终于后知后觉地站起来,冲着这个不知道什么时候变成他哥哥的,看上去有些过于高大的男人,微微鞠了鞠躬,小声地打了声招呼,

“哥哥好。”

 

“哎,好,弟弟你看你喝哪个?”

李振洋一手揽住李英超,一手把卜凡隔开,

“这我师弟,刚你岳叔在外面碰上的,”李振洋冲着卜凡瞪眼睛,“你别捣乱啊小弟专心准备呢,让你这一打岔……”

“哎呦弟弟不能太紧张,”卜凡拿出可乐试探性地递过去,“没事儿。”

李英超接过饮料。

“谢谢哥哥。”

 

卜凡笑的特别实诚,

“别跟哥哥客气。”

 

李振洋受不了他了,使劲儿挥手让他退下,

“你快走吧,你干什么来了?你是不是来捣乱的?对手派来的卧底吧?”

李英超捧着饮料“咯咯咯”地笑。

“好好好,我走,”卜凡摆摆手,“我去前面给弟弟喊加油。”

李英超还在笑,卜凡这一打岔转移了一下他的注意力,真让他放松不少。

他也冲卜凡摆摆手,特别乖巧,“哥哥再见。”

 

卜凡刚从视线里消失,工作人员扯着嗓子进来喊,“十号准备!十一号准备!”

李振洋给他扯了扯衬衫领口。

 

李英超抬眼看着他,冲他笑笑,一副镇定的大人模样,

“你们去前面看吧。”

 

李振洋拍拍他的肩膀。

“放轻松。”

 

他和岳明辉在观众席找到卜凡,挨着他坐下。

“这么大个乐团?”李振洋有点惊讶,他没看过李英超跟乐团配合。

“哎,你……”岳明辉左右扭了下头,“咱别这么没见识好不好。”

李振洋白他一眼。

 

“我有点紧张。”李振洋的手在大腿上来回搓。

“出来了出来了,”岳明辉慌着去拍他的胳膊。

观众席响起掌声,李振洋站起来使劲儿鼓掌。

 

“演奏者,李英超,演奏曲目,门德尔松G小调第一钢琴协奏曲。”

 

李英超冲观众鞠了个躬,跟指挥握了一下手,在钢琴前坐下。

李振洋捣捣岳明辉,“架势挺足。”

 

他一颗心提到嗓子眼,只顾着看李英超,也没听进去多少。

第一乐章第一个小华彩刚过,李振洋一把抓住岳明辉的胳膊,边兴奋地晃了两下,边目不转睛地盯着台上,

“我小弟!”

 

岳明辉跟着乐,努力把自己胳膊扯回来。

“你放松一点儿,放松一点儿。”

 

李振洋没法放松,持续着这个呆傻的兴奋样直到结束。

 

这首曲子他在家里听李英超弹过很多次,也听过很多次他放着乐队录音的完整演奏,但是终究都跟在演奏厅听到的这种高级LIVE享受差太远了。

还有李英超的小神态——第一乐章时有力坚定,到第二乐章微闭着眼放松面部表情柔和下来,再到最后整个身体都被带动的神情专注——这些样子都和李英超在家里穿着他的宽大的短袖弹琴的样子完全重合,又不能百分百交叠。

李振洋被这样奇异的反差搞得情绪激荡,甚至有点坐立不安。

 

最后一个音符落下的时候他第一个跳起来大力鼓掌。

“我去后台!”

“哎,”岳明辉一把扯住他,“弟弟说在这儿等他啊他过来找我们!”

“没事儿那我去迎他!”

“他走!选手通道!”岳明辉使劲儿拉着这位傻大哥让他安生坐下,“你上哪儿迎去!”

李振洋回头热切地盯着后门。

 

没一会儿,门开了,探进个黑色的小脑袋。

李振洋使劲儿冲他招手,岳明辉也回头冲他招手,卜凡站起来也冲他招手。

李英超看着这一排大号招财猫,“噗嗤”一声笑了,猫着腰走到他们那排坐下。

 

李振洋拉过他的手,用力拍了两下,然后给他比了个拇指。

 

李英超应该是自我感觉也还不错,眼睛亮晶晶的,笑的骄傲又得意。

“还行?”

“相当行!”

 

“哎李英超!”

过道里有个男人叫他,然后在他身边坐下。

 

“学长!”

“你可以啊,”来人拍了拍他的肩,“我从第一个开始听的,你真的可以。”

李英超对着外人笑的就羞涩许多,“谢谢学长,你怎么来啦?”

“我看老韩,”他指了指台上。

“啊?我天,”李英超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我都没注意那是大伯学长!”

“哈哈哈你太投入了。”

李振洋探头看他俩。

李英超给他介绍,“这我学长,秦奋,这我哥。”

 

李振洋伸手过去跟人握了一下,“你好。”

“你好你好,”秦奋笑着说,“你弟弟希望很大啊。”

“拿第一的希望吗?”

“看等会儿那个谁……”秦奋卡壳了一下。

“王学姐。”李英超接话。

“对,看她了,”秦奋点点头,“我从头听过来的,超儿真的可以的。”

李振洋笑着点点头,对面前这个男人的好感度飙升。

 

李英超坐下以后反而开始紧张了,一直握着李振洋的手揉来揉去。

李振洋是不紧张了,还总逗他。

 

“来了!”李英超猛地攥了一下李振洋的手。

“这是个、女魔王是么,”李振洋疼的倒吸一口气,“小弟,你心疼一下洋哥,哥哥也是用手吃饭的。”

李英超根本没听他说话。

 

李振洋看他神情过于专注,总想说点什么帮他缓缓,结果人非但不理他,反而倒跟旁边的秦奋时不时快速地交流两句。

 

台上的人弹了大概有个十分钟,秦奋和李英超突然同时向前倾身,

“啊……”

“哎呦!”

李振洋偏过头,见李英超和秦奋的都一脸惋惜。

“怎么会……”

“没接上……”

“得有一拍半啊。”

“感觉她怎么走神了……”

 

“怎么了?”

李英超叹了口气 ,“跟乐团错拍了,很大失误。”

秦奋可惜地接了一句,“对于她来说是很低级的错误啊。”

李振洋眼睛一亮,“那超儿就第一了?”

 

李英超被他哥的过分直白噎了一下。

“你别……”李英超有点害羞,拍了一下李振洋的手。

“哈哈哈差不多差不多,”秦奋爽朗地笑了两声,“我先去买饭了,估摸着没一会儿了吧?”

“还两个。”

“行,”秦奋站起身,冲李振洋点点头,走了。

 

李振洋扣住李英超的手。

 

“超儿!”

李英超回头。

李振洋心说怎么刚走一个又来一个,

“你人缘挺好啊。”

 

李英超看见来人挺兴奋,把弹起来的座椅给他按下去让他过来坐,

“洋哥!这尤长靖!”

李振洋垂下眼。

李英超的同宿舍同学,他俩关系特别好,李振洋经常能听见李英超给他念叨。

“这我洋哥!”

“洋哥,哇,真的好帅,”尤长靖挽过李英超的胳膊,“哎你弹的很好哎!”

“是吗?”

“真的,”尤长靖说着就有点兴奋,“我就听你弹完就觉得特别好,刚我碰上好几个学长学姐同学,都在说你好。”

李英超笑的特别灿烂。

“你还不去后台吗等会儿宣布结果了。”

“啊去,”李英超站起来冲李振洋摆摆手,“那我走啦!”

李振洋捏捏他的手。

 

宣布结果的时候,李振洋设想的“向过来攀谈的其他观众炫耀小弟”的机会终于来了,可惜这个时候他按不住自己的剧本了,他没心思去接旁人的话。

他的所有注意力都被台上捧着奖杯的小人儿吸走了。

 

“嗯,我小弟,第一名。”

 

李振洋等在音乐厅外面,接住了小炮弹一样冲进他怀里的李英超。

“啊啊啊啊!我!我!”李英超手舞足蹈的比划。

“嗯,第一名。”李振洋把他抱起来转圈。

“不是!我导师!哎你先把我放下!”

岳明辉把李英超手里的奖杯接过来。

“我!导师!”李英超激动地半天说不明白,“说,之前没觉得我,都没告诉我,是奖励名额的!”

李振洋拍拍他的头,搂过他往停车场走。

“就是,”李英超挣出来,拉着他不让走,“我导师刚跟我说,之前都没觉得我能拿奖,提都没跟我提!”

“第一名是直通国际比赛的!就是一个……”李英超想了想怎么跟李振洋解释,一时间也没想出来,“就是一个很牛逼的国际比赛!我有资格参赛!”

“挡着人道了你俩,”岳明辉拉着他俩往前走,“走走走,回去再说。”

 

李英超不由分说回身地给了岳明辉一个拥抱。

“谢谢岳叔。”

 

岳明辉揽住他,直接任由人挂在自己身上,抱着人就往前走。

 

李英超笑的特别大声。

 

 

当晚他们在岳明辉的场子里开了个小小的庆功宴,李英超也被允许喝了点儿酒。

比赛冠军一直很兴奋,直到回家脸蛋都红扑扑的。

 

“我真的,爱弹钢琴。”

“我爱钢琴!练琴使我快乐!”

 

李英超难得的要闹,回家都快零点了,还不睡,非要弹琴。

李振洋基本没六点起过床,这会儿困得不行,歪歪斜斜倚在床头打哈欠,

“你弹。”

李英超看他那个样子,嘲笑他老了精力不济,又很乖地凑过去轻声说,

“那我给你弹催眠曲吧?”

李振洋勉强撑开眼睛,“嗯,弹。”

李英超“叭”地一下在他脸颊上亲了一口。

 

李振洋眼睛一下睁开了。

 

“你在干……”

 

李英超笑着跑回钢琴边上,

“快躺好,给你弹催眠曲。”

 

李振洋却觉得困意消减了。

 

李英超弹的是舒曼的《梦幻曲》。

李振洋走过去,靠着琴凳后面一点点位置坐下,手环上李英超的腰,把下巴搁在李英超的头发上蹭蹭。

 

李英超的呼吸乱了,手底下的节奏也慢慢乱了。

 

李振洋的胳膊慢慢收紧。

 

琴声停了。

 

李振洋闭着眼睛深深地吸了口气,缓缓吐出来。

“睡吧?”

 

他声音像是下一秒就要睡着。

 

“嗯。”

 

李英超的手覆上缠绕在他腰间的另一双手,掰开,把自己的手指塞进去。

 

“今天跟你睡。”

李振洋闭着眼睛笑了一下,梦游似的牵着人倒在床上,李英超小小的一只,靠着他身边。

 

李英超伸手关了灯。

 

“洋哥。”

“……嗯?”

李英超借着透过窗帘的一点点路灯光,视线认真描摹着李振洋的脸庞。

李振洋睁不开眼睛,又哼唧了一声,催他有话快说。

 

“……谢谢你。”

李振洋长臂一伸把人揽住,很舒服地就着这个姿势往床里蹭。

“晚安。”

 

 

比赛完李英超没来及多嘚瑟两天就比之前更投入地开始准备新比赛。

 

他在学校一战成名,谁也没想到一个大一之前没怎么听说过的小男孩儿得了第一名。

而且这个小男孩儿,长得也太好看了吧。

 

岳明辉的生意又好了不少。

 

李振洋当然不会放过这个帮小弟要加薪的机会。

 

李英超这天收到工资入账的短信的时候正在卫生间收拾自己,准备出发去岳明辉那儿,看清数额以后“嗷”地一声没控制住怪叫了出来。

李振洋走过来看他在干嘛。

 

李英超把屏幕怼到他脸上让他看。

李振洋把住他的手让他别晃。

“岳明辉还算,比较有良心。”

 

“你别欺负岳叔。”李英超有奶就是娘,立马倒戈。

李振洋作势要打他。

李英超抱住头,“洋哥!洋哥,”他想起什么似的又去拉李振洋的胳膊,“洋哥,我用你剃须刀了啊。”

 

李振洋顿了一下。

“什么?”

 

李英超拿起他放在一边的剃须刀,往自己脸上蹭了蹭。

“啊,这里,”他凑过去给他洋哥看,“有胡茬。”

李振洋眯起眼。

 

李英超白皙透嫩的皮肤上有层淡淡的青色。

他顺着李英超的指引用手摸了摸,有点勾人的刺手。

 

李英超退开一点儿,又把剃须刀放在脸上,

“这个就直接打开就行了?”

 

李振洋没回答,反问了一句,“你之前,从来没刮过?”

“没啊。”李英超瞪他一眼,以为他又要笑话自己是小孩儿,“咋啦?”

“没,”李振洋努力让自己表现的正常一点,他走过去拧开水龙头,“没事儿,哥哥教你。”

 

最近天气热了起来,狭窄的卫生间里总有股挥之不去的潮味儿。

 

“你弄点热水拍脸上,”他把架子上的剃须泡沫拿下来,按了两下泵头。

李英超拍好水抬脸。

李振洋捧过李英超的脸,五指抹过去,有一些泡沫滑到了指缝间,就又反手蹭回去。

李英超抬着头,眼神到处乱飘。

 

“行了。”

 

李英超立刻退后几步。

 

李振洋拿过剃须刀,“我给你弄一次,你别第一次没个轻重刮破了。”

李英超想反驳,可是李振洋已经靠过来左手从下巴捧住他的脸。

“你那一点点小胡茬,”人特别近的时候,说话声音就不自觉会放轻,“就这样轻轻地缕过去,就行,知道吗?”

 

李英超的喉结在李振洋的掌心,上下动了动。

 

李振洋像是怕看不清似的,凑得更近了些。

 

李英超一动不敢动,感觉自己整个身子都僵住了。

 

“Relax,”李振洋感觉到他的僵硬,笑着拍拍他的脸,然后退开几步,“左边顺手,你自己来试试。”

李英超松懈下来,接过剃须刀。

李振洋从镜子里看着他。

 

李英超划了没几下,就转身询问地看向李振洋,用眼神问他这样行了吗?

李振洋清了清喉咙,

“嗯,好了,洗了吧。”

 

李英超今天穿了一件白色T恤,胸前印着一副油画,外面套了一件李振洋的衬衫,深蓝色的,黑色条纹。

李振洋靠在门上看着他。

他洗完脸后拽了几张纸巾擦了擦,从镜子里看着李振洋,摆了个卖萌的表情。

 

李英超长大了。

 

他想起一年以前他捡回来的那个有什么都不敢言语的小孩儿。

变化足够明显,又因为太过潜移默化而让人难以发现。

 

李英超现在似乎随便从他衣柜里拿一件衣服,都能穿的成熟又青涩,撩人而不自知。

 

李振洋突然有点在意这件事情。

 

“你今晚去听我弹琴吗?”

李英超看他还站在那儿,觉得气氛怪怪的,就没话找话。

 

李振洋摇摇头,

“我要干活儿。”

他露出点看着小孩儿长大的大人的欣慰表情,又把握住分寸不让李英超反感,就只是噙着一抹笑,语气拖沓着一点不甘愿,又有一点“你不是知道嘛”的调笑。

李英超鼓鼓嘴,从李振洋身边挤出去,

 

“那我走啦!”

 

他洋哥最近总是奇奇怪怪的。

走在路上李英超想到刚才的李振洋,下意识深呼吸了一下。

 

 

 

周四早上的早课是俄国古典音乐赏析,李英超拜托尤长靖给他占位置。

 

新学期的钢琴主课就是弹柴可夫斯基的作品,期末考试曲目老师提前帮他选了柴可夫斯基的《降B小调第一钢琴协奏曲》,他拿到琴谱就兴奋了半天。他本来就很喜欢俄国作曲家,这学期选修课还选了这门课,老师也是个柴迷,这首曲子的经典程度也不言而喻。

他抱着谱子那晚回去跟李振洋叨叨了半天,不过李振洋好像不太能理解他的点,而且当时他正画图瓶颈,丧的不行。

 

好在还有尤长靖。

 

“哎我昨天终于用了一次剃须刀。”

“啊?”尤长靖嘴里塞得满满的白吉馍,“你买啦?什么牌子的?”

“没买,”李英超把笔记本从包里掏出来,“我用的我洋哥的。”

 

尤长靖被噎到了。

 

“我的妈你慢点!”李英超给他拍背,“老师还没来你着急什么……”

尤长靖拿起水杯灌了一口。

 

“他就借你用哦。”

“什么?”

“剃须刀。”

“嗯啊,”李英超点头点的特别理所当然。

尤长靖满脸的欲言又止。

李英超有点疑惑地看向他,“干嘛?”

 

老师走了进来。

 

“下课说。”

 

这堂课的教授研究俄罗斯音乐几十年,每每说起老柴就滔滔不绝停不下来,能从一个点发散出五六七八个别的点,往往是讲着讲着就跑题,不过胜在生动有趣,学生反而爱听。

今天本来是要赏析《悲怆》的,但是提到老柴的晚年,教授又忍不住开始跑题。

 

“……晚年和他的侄子,Bob,包括这首,也是由他亲手提上,献给Bob……”

“……他晚年的一些信件往来,一生的信件往来,我是很推荐大家去读一读的,对理解作曲家的生平很有帮助,那他在这些信件里面就多次提到这位Bob的迷人、可爱,这个时候的Bob在他的眼里还只是一位天真可爱的少年,带着青春最独特的美丽,也确实为老柴的创作带来了很多灵感……”

 

教室里不少同学带上了暧昧的笑容,彼此交换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

 

李英超也和尤长靖对视了一眼,嘟了一下嘴。

“可以睡了。”他小声说,每个早起的周四,都可以从教授开始天马行空起,开始补眠。

尤长靖点头。

 

不过不知怎么的今天教授的声音存在感格外高。

 

“……对,老柴还是一个手控,经常会在信件里提到人的手,就比如……”

 

李英超拿手支着额头,摆出个沉思者的模样,闭上眼睛打瞌睡。

 

手控。

 

他突然想到,洋哥的手很好看。

 

他哥哥前段时间突然迷上了玩陶土,还往家拉了一套装备。

李英超那天下午回家,一推门,就看见李振洋在阳光下面玩泥巴。

 

李振洋抬起胳膊蹭了蹭下巴,让李英超也过去跟他一块儿玩。

 

李英超握住一小块儿土,李振洋慢慢地踩着踏板让转轴动起来,然后给土上淋了些水。

“正泥,”他拉着李英超的手,让他握着那一坨,然后自己的手覆上去,带他感受合适的力度,“你把它拉起来,再压下去。”

“怎么压?”

“往前推,”李振洋手上用劲儿,“看,下去了。”

 

李英超感觉指缝间都是黏黏糊糊的。

琴师的手总是柔软干燥,他很不习惯这种感觉,下意识地就在他哥手上抹了两把。

“哎,你怎么回事儿,”李振洋报复性地抓住要缩回去的手,又把泥巴抹回他手上,“你还敢欺负你大哥了。”

李英超揪起一团水稀的泥巴又抹在李振洋手上。

 

这下泥也白弄了。

 

李振洋抓住他的手腕把他的手整个压进土里。

 

李英超受不了地啊啊大叫。

 

那会儿没觉得什么。

可是现在回想起来,他能清晰地记起李振洋手的样子,每一根手指,每一个骨节。

他的手其实比李英超的小一些,手掌薄,但是看上去并不过分纤细,仍然是有力的。

 

李英超忽然意识到他比自己想的还爱把玩这双手。

 

“……对,我们说演奏老柴的作品需要极大的感情投入,相较于浪漫派的钢琴家,比如?”

 

底下零星有一些回答。

“柏辽兹”、“舒伯特”、“门德尔松!”

 

“说到门德尔松,”教授在教室逡巡一圈,视线落在李英超身上,“李英超,你说说演奏这两位作曲家的时候的不同感受。”

“弹门德尔松第一钢协”拿了第一名的大一学生——李英超最近在钢琴系师生之间已经是小有名气了。

 

李英超突然被点名,急忙把胳膊放下来。

“我……”

“练过老柴吗?”

“这学期……刚、练过一点……”

“嗯,那说说。”

 

李英超最后的回答并没有太让教授满意。

 

他有点泄气地拿下巴磕了一下桌子。

 

尤长靖低声问他,“你刚睡着了?”

 

李英超想起被叫到名字的时候自己满脑子都是李振洋的手,郁闷地不想理人。

还不如睡着了呢!

 

接下来的时间李英超不敢再睡,但也总是无法集中注意力听讲。

好容易挨到下课,他灵魂出窍般地跟着尤长靖往门外走,却被一把拉住,

“哎,超儿,你哥。”

 

“嗯?”

 

李英超一抬头,李振洋果然在楼下花坛边上坐着。

 

李英超还蒙着,他也忘了要招呼一声尤长靖,就径直往李振洋那边走去。

“你怎么来了?”

 

李振洋看他走近就站了起来,有点无语地反问,

“你睡醒了么?”

 

李英超还傻着,“啊?”

 

李振洋抬手拍了一下他的脑袋,

“昨晚上是谁说……”

“哦哦哦!对对对,我……”

 

李英超昨晚上收到了学校打来的奖金,巨款,非要请李振洋吃饭。

 

“你想赖账就直说。”

“没有没有,不想不想,”李英超谄媚地拉拉他的衣服下摆,“我这不没想到你直接来学校了吗。”

李振洋心说还不是为了给你省点儿钱。

“洋哥想吃什么!?”

 

俩人选饭店选了半天,李英超特别膨胀,人均一百以下的都不看,非要选贵的。

最后选了一家日料。

 

李振洋坐下看李英超点菜,没忍住还是拦了一下,

“行啦,太多了吃不完。”

“那就打包带走!”李英超很豪气,“反正平时也不经常吃。”

李振洋拿手盖住了菜单,五指伸开,不让李英超继续看了。

“真吃不完了,就这些,不要了。”

 

李英超忽然想起今天早上课上的自己。

和脑子里的李振洋的手。

 

他感觉自己的耳朵一下烧起来了。

 

李英超假装淡定地合上菜单,跟服务员点点头,然后欲盖弥彰地拿起水杯喝了一口。

 

“怎么啦?”李振洋看他突然不说话,以为是小朋友自尊心受挫,“让你少点点儿,节约粮食,懂不懂!”

李英超也不顶嘴了,就乖巧地点点头。

 

李振洋觉得奇怪,凑过身去看他,“怎么了?”

 

李英超呛了一下。

 

“没、没事儿,”他抽了张纸巾捂住嘴然后去掏钱夹,“那个啥,洋哥,”他从钱夹中抽出一张卡,“这个给你。”

 

李振洋完全没料到这一下,

“干什么?”

 

李英超可算呛过了这一阵,正襟危坐地跟他说,

“让你给我保管。”

“啊?”李振洋笑着捏起卡片,来回看了看,半真半假地问他,“密码多少?”

“我手机号后六位。”

李英超一脸认真。

 

李振洋笑的眉眼弯弯,“干什么?你要包养我啊?”

“我……”李英超想了想,“我的上大学基金,我的工资,我的奖金,反正都在上面,平时吃你的用你的住你的,”李英超说着把卡片塞进李振洋手里让他握着,“钱就都给你保管。”

 

李振洋揉揉鼻子想要挡一下自己抑制不住的笑意。

“你不怕……”

“不怕,”李英超答得干脆,“你要用钱直接从上面取就行。”

 

李振洋感觉自己心里有个地方被又酸又甜的水果糖打了一下。

 

他前两天是提了一句,说想毕业以后不跟着现在的导师继续干了,虽然导师有意向让他留下给自己的工作室挑大梁,但是李振洋觉得那我还不如自己开工作室更自由。

李英超问他,这是创业吗?

李振洋说算吧。

李英超问说那你有本金吗?

李振洋说,这不是在挣吗,不然我在老板这儿卖什么命呢。

 

 

“不用,小弟……”

“你不要我就搬回宿舍住,”李英超进退战略都想好了,没打算给李振洋拒绝的余地。

李振洋嘬起腮帮子,“你还会威胁人了是吧?”

“就让你帮我保管着,”李英超开始撒娇,“支付宝我也绑了,微信支付我也绑了,要用钱我就自己拿了,我现在也不缺钱。”

 

李振洋真没想到,还能从李英超嘴里听见“不缺钱”这三个字。

 

他把那张卡片颠来倒去在手里翻弄好久。

 

服务员开始上菜了,他们没人开口。

李英超夹起生鱼片吃,李振洋还在那儿沉默,李英超也不理他。

 

等面前这盘三文鱼快吃完,李振洋终于握住手里的卡,

“行,李英超,你挺厉害。”

 

李英超笑了,夹起一个生鱼片给李振洋喂过去。

 

李振洋瞪他,自己拿起筷子,

“你自己吃!得得嗖嗖的,小心我揍你。”

李英超一副“不跟你计较”的表情,表情佯装凶狠的把生鱼片塞进嘴里。

 

李英超没觉得自己做了多么大的一个决定。

李振洋这一年给他花了多少钱,李振洋自己不算,李英超却没法不在心里打小算盘。

他也知道自己那点钱真的要开工作室其实不够看的,李振洋应该也有数,但是起码李振洋要往前走,他不能做拖油瓶。

这是底线。

 

 

跑进夏天以后日子就变长了,李振洋怕热,李英超贪凉,屋里空调开到二十二度,俩人都是只要提到踏出空调屋就感到害怕。

于是李英超起床时间更早了,就趁着七点钟那一会儿还没热到透不过来气的时间赶去学校。

李振洋感觉这屋里仿佛住着个幽灵,晚上十二点赶他刚刚闭眼时飘回来,早上六七点趁他还没睁眼又飘走。

要想在俩人都清醒的时候见到李英超只能去老岳的地方坐坐,李振洋临近期末赶作业加工作室的活儿又实在分身乏术。

 

连着快一个月,俩人都挣扎在炼狱期末中,无暇顾及其他。

 

李振洋这天下午正在工作室跟没道理还硬要讲道理的甲方瞎掰,突然接到尤长靖的电话。

 

他看着屏幕上显示的号码有点意外,这个号码从第一学期送灵超到宿舍存进手机后,往后压根就没想起来过通讯录里还有这个人。

 

他跟客户说了声抱歉,走出接待室。

 

“喂?”

“喂,洋哥吗?”尤长靖本来说话声调就有点怪,这会儿再加上声音好像有点抖,跟外星人似的。

李振洋差点被逗笑。

“嗯,有事吗?”

“你能来宿舍一趟吗?”

 

下一秒李振洋的笑意就凝固在了脸上,

 

“超儿……出了点儿事儿。”

 

 

 

李振洋赶到宿舍的时候尤长靖在楼下等他。

“人呢?”

“在楼上收东西,”尤长靖拉住了他,“哎,你要进去吗……”

李振洋看了他一眼,没说话,挣开他兀自走了进去。

 

李英超的宿舍在五楼楼梯旁边。

 

门虚掩着,他推开走进去,看到李英超跪在地上,面前摆着个纸箱子,里面装着衣服和各种东西。

 

李英超听见动静回头,看到是他的时候表情闪过一丝惊讶、一丝慌乱。

李振洋假装没看到李英超迅速低头只是为了不让自己注意到他突然红了的眼眶。

他决定给小弟保全这个强撑着的面子。

他打开李英超的柜子扫了一眼,几乎没剩什么东西,又把李英超的上铺被子卷起来看了看,床上只剩一套被褥。

 

“收拾完了?”

李英超低着头闷声答,“差不多,剩书……”

李振洋把他书桌上三十几本大部头抱起来,“这我抱着走,你拿箱子。”

 

坐在李英超对面一直没开腔的一个男生,从鼻子里发出一声冷哼。

 

李振洋俯身抱书的动作停了一下。

他直起身,理了理身上的衣服,冲对方走过去,俯视着坐在椅子上的小男生。

李振洋不笑的时候给人感觉很冷,平日里温和无害的样子也显不出实际上极具压迫感的身高。

此刻他虽然没什么表情,怒气却足够明显了。

 

“你干嘛?”

小男生有点怯,却嘴硬地率先挑衅了一句。

 

宿舍里没别人,李振洋突然伸手掐住他的脖子,强迫人站起来,然后把他的后脑勺抵在了上铺的床沿上,

“你话很多啊。”

 

李振洋声音还是很轻,却带着股能从头灌到脚的寒意。

 

被按住的小男生上半身完全动弹不得,他抬腿想拿膝盖去顶,却被李振洋抢先一步用肘部击在大腿上。

对方“嗷”地一声叫出了声。

 

“不是我说的!我没说过他!我也没动过他东西!”

 

李振洋手上一紧,把人拽起来,大力磕到旁边的铁皮柜上。

柜门发出好大一声晃动。

 

李英超叫他,“洋哥。”

 

李振洋低下头,闭上眼,狠狠攥上拳头,又慢慢松开。

 

李英超抱起纸箱。

“走吧,洋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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